西安彩虹星球被立案之后

　　上个月底，西安市市场监管局对彩虹星球公司进行举报立案，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围绕这家公司的质疑话题持续不断，已超出一家普通电商公司的影响力范畴，如今监管机构启动相关行政执法流程，显示了对热点问题的回应，人们也期待这场风波能以法律和政策为准绳画上句点。

　　然而梳理相关风波，会发现潜在的话题存在多个争议维度。这些争议有些事关《广告法》、《反不正当竞争法》等法律法规厘定的市场秩序基本准则（比如2021年陕西省高院对该公司的一次判决中就援引依据了相关条文），有些则事关人们的情感偏好——来自于观感所产生的质朴的情感好恶和道德伦理倾向。无可否认，彩虹星球是一家很会讲故事的电商公司，但“讲故事”本身不能成为罪状。而且坦率而言，我并不喜欢彩虹星球的许多做法，这不妨碍我为它写下以下的“辩护词”。

　　第一类争议来源于价格。众所周知，彩虹星球并非一家产品生产商，它唯一参与生产端的投资是作为小股东参股了河南平顶山的一家养鸡场，除此之外，其售卖的数十类产品绝大多数来源于代工、贴牌或者采购，也正因此，当人们发现贴有彩虹星球logo的产品价格往往高出市场同款竞品，也高于生产商自有产品的定价时，疑问也就自然产生。

　　在宣传视频中，彩虹星球通常会对生产商信息打码处理。我们无需去揣测和评价这种策略的动机。在一些食品生产加工领域，彩虹星球是可以用不同配方、成分为理由，作为定价较高的理由，比如说，它的手抓饼是由西安市临潼区某村的一家工厂代工生产，这家工厂产能很大，同时也为许多品牌代工，但是彩虹星球说它的配方使用了与众不同的黑猪油，并掺入了黑小麦面粉，这可以自圆其说。

　　但问题是，这些生产商通常也有着自有品牌以及销售渠道，控价协议也就难以覆盖整个产品线。彩虹星球此前售卖的东北黄糯玉米，供应商为吉林福玉公司，同样规格的玉米（220g，8穗）产品彩虹星球定价79元，而吉林福玉的自有品牌郭老丈定价49.9元，小贝饿了直播间的同规格不同生产厂家黄糯玉米价格则低至29.9元。再比如说，彩虹星球的重要产品黑猪油生产商为四川高金实业，定价99元（300g*两罐），每罐约49.9元，而盒马售卖的黑猪油同样来自四川高金实业，定价为34.9元每罐428g。以上所举例来自于同一生产商的产品，彩虹星球的定价要高出58%—100%不等。

　　大多数人们对商品价格有着天然的敏感，一个朴素的疑问是“同样的东西你凭什么卖的比别人贵？”，甚至指摘其为“二道贩子”。这类质疑尽管事出有因，但不应该被划入监管机构调查裁定的范畴。市场经济的核心规则是自愿交易，彩虹星球定价较高，是一种营销手段，也反映了讲故事的能力。而且，讲故事也是需要成本的——大量短视频的拍摄、剪辑、制作，以及后期的平台流量购买，这些成本都需要通过价格利润来承担。有人愿意高价卖，有人愿意高价买，只要你情我愿，这无可厚非。

　　第二类争议来自于许多互动环节产生的直观观感。许多围观者其实并非彩虹星球的客户，他们为什么不喜欢这家公司？

　　一则短视频片段曾在抖音平台广为流传——有客户在收货后发现其从彩虹星球购买的接近10元一斤的土豆发青发芽，一向标榜食品安全的彩虹星球建议他剜去芽眼仍可烹调食用，同时建议他“烹调时加点醋，高温（170度以上）酸性条件可以破坏部分龙葵素”。

　　直到相关话题产生热度，彩虹星球才公开回应说可以进行退货，并解释说土豆发芽是天气原因导致。对于许多围观者而言，他们并没有从彩虹星球购买过高价发芽土豆，而且，从事后反馈来看，彩虹星球也通情达理的为这位有意见的客户办理了退货，但这起事件仍然产生了戏剧化的观感——

　　水的沸点只有100度，也许彩虹星是建议客户高温油炸或者烧烤用醋泡过的土豆才能安全食用？很难想象这会是什么味道，无论对于土豆还是对于彩虹星球的客户内心而言。

　　再比如说，在「食安中国」（《中国食品安全报》认证账号）通过送检发现彩虹星球以富硒进行宣传的高价鸡蛋其硒含量与市面普通鸡蛋相仿后，彩虹星球解释说这是由于天气原因导致鸡的户外活动量减少，进而导致鸡蛋硒含量出现波动，并以删除包装上的“富硒”字样作为后续处理措施。

　　这类大大小小的事件以及不同理由的回应，多少显得有些轻浮。特别是这些回应与其貌似真诚的面相对照之下，更容易在观者处呈现出强烈反差感，不少围观者的反感由此而生。对于彩虹星球这样一家以营销和公关见长的电商公司来说，这类给他人增添笑料的败笔不应该出现，令人惋惜长叹。

　　第三类争议来自于彩虹星球到底是否存在虚假宣传的具体事项，严格的说，这才是监管机构需要厘清、查明并做出处罚决定的范畴。比如说，彩虹星球所售卖的来自河南一家代工厂的肉肠，淀粉含量到底多少？是否符合“无淀粉级”国标？它前期所标示的“无淀粉”是否恰当？

　　比如说，彩虹星球以“富硒”进行鸡蛋的商品标示和产品宣传，经送检后发现硒含量远低于其包装标示值，尽管它后续解释说硒含量符合相关标准，并且删除了鸡蛋包装上的“富硒”字样和标示数值，它前期的宣传是否存在对消费者的误导和虚假宣传？

　　再比如说，彩虹星球一直以“社会企业”进行公司形象宣传，并声称得到了相关平台的认定。目前在北京、成都等国内城市的确开展了“社会企业”的相关认定工作，一般由当地工商局或者民政局主导，而为彩虹星球发放“社会企业”证书的平台则来自成都的一家民非组织，背后团队来自深圳的一家民营企业，该平台并不具备法律规定的开展“认证”业务的相关资质。尽管在许多宣传文案中，相关平台和彩虹星球有时使用“认定”而有时使用“认证”字样，这类打擦边球的做法又是否合规？

　　第四类争议实际上围绕彩虹星球的公司文化而展开，它关系到彩虹星球的核心竞争力和整体营销策略，然而它也许不是一个法律问题而是道德伦理问题——彩虹星球究竟是不是一家依靠制造焦虑才能卖好产品的公司？

　　在短视频里，彩虹星球的创始人王来库会谈到五花八门的各种问题，从抗生素、农药残留等显性问题，到温室效应、气候变化、物种淘汰、核废水、人口现象、微塑料颗粒、转基因等等。当面对是否制造焦虑这个话题，王来库面对镜头反问：“焦虑是我们制造出来的吗？还是它本身就存在的”？他说的没有错，这些焦虑当然有其存在的社会基础。

　　对彩虹星球的受众而言，或许也很难辨明其焦虑感究竟是自觉的、不自觉的还是被引发放大了。但是人们会看到，当王来库谈论到抗生素和农残的时候，彩虹星球卖的是鸡蛋和蔬菜；谈论到反式脂肪酸种种危害的时候，卖的是手抓饼；谈论到核废水和微塑料颗粒的时候，卖的是带鱼和海参；谈论到气候变化和物种淘汰的时候，卖的是蓝莓汁，等等。

　　比如说，谈论兽用抗生素问题的时候，王来库说，2020年开始中国规定动物饲料不允许添加抗生素，“这意味着在此之前所有的动物把抗生素当饭吃”，而消费者“长期有这种抗生素摄入的话，你未来有重要疾病的时候，无药可救”。他建议人们尽量少吃外面的肉类，“不要吃外面的，尽量都少吃，在外就餐一定要少吃肉，多吃素”。比如说，谈到微塑料颗粒的时候，他说“照这么下去，将会变成一个微塑料工厂”。

　　当然，在谈论这些问题的时候，王来库如今并不会讲明哪些产品是不够安全的，但他一定会讲彩虹星球的产品才是真正安全健康的。彩虹星球评测贬损新疆公司的列巴面包的案件在被陕西省高院判负之后，他们就已经学会了如何规避这些法律风险。如今彩虹星球的这些说法通常泛泛的影射某个行业性问题，这种行业指向最近则引发了许多从业者的反弹。

　　从贬损具体公司的产品，到影射整个行业存在问题，对于彩虹星球的营销话语体系来说是一种升级。不过在有些场景下，在法律法规政策等客观体系中，是会把主观性和道德伦理作为参考因素的。如今监管机构对彩虹星球进行立案调查，也应该充分考虑到这一点。这是有判例可循的，陕西省高院的判决书就曾如此评价彩虹星球的评测标准和方法，说这些做法“破坏了公平竞争、规范有序的市场秩序，有违诚实信用原则、一般商业伦理道德，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导向”。